2025年过半，“AI应用元年”的预期与现实出现裂痕，但AI赛道仍旧热钱涌动。在此背景下，备受争议的“AI作弊”公司Cluely获得巨额融资，揭示了硅谷风险投资逻辑的根本性转变，即从技术壁垒和长线增长转向追求“势能”与快速退出，甚至对商业伦理的考量也日渐模糊。
2025年6月，硅谷的风投圈被一则非典型的新闻搅动：一家名为Cluely的“AI作弊”公司，成立仅两个月便获得了硅谷著名风投机构a16z领投的1500万美元融资，估值飙升至1.2亿美元。其创始人Roy Lee因开发AI作弊软件而被哥伦比亚大学开除，但这并未阻碍资本的青睐。Cluely的案例，其公司网页公然宣称“我们就是想对一切作弊（cheat on everything）”1，以及其宣称的惊人营收增长（上线16天ARR达100万美元，两月内达500万美元）1，无疑是对传统投资伦理和技术范式的巨大冲击。这一事件不仅引发了广泛的争议，也迫使我们深入审视当前AI投资领域更深层次的结构性变化。
资本涌动与“焦虑”下的投资范式重塑
“2025年是AI应用元年”的预测，迄今为止并未兑现出普遍期待的“杀手级应用”。然而，这并未冷却一级市场对AI赛道的热情，反而促使资金以更快的速度和更大的规模涌入。Leonis Capital合伙人、前OpenAI研究员Jenny Xiao指出，硅谷风险投资市场正处于“热钱疯狂涌入的阶段”2。这背后的一个核心原因似乎颇具讽刺意味：市场上“钱太多了”2。
过去五年、十年间，十亿美元级别的VC基金尚属罕见，但如今，百亿美元体量的基金已非特例。这种资金规模的激增，直接导致了投资策略的根本性调整。Jenny Xiao解释道，这类巨型基金无法满足于投资那些仅能带来2亿、3亿美元回报的项目。它们的目标是“200亿美元的结果”2，这意味着它们必须押注“all or nothing”（要么成功，要么失败）的大型项目。因此，即便是种子轮融资，公司也可能被要求融到五百万到千万美元甚至更多。
这种资本的“过剩”正在挤压VC基金的投资回报率。Jenny Xiao将当前的市场状况类比为2020年至2021年的SaaS（软件即服务）热潮，当时过度涌入的资金最终导致许多基金回报表现不佳，甚至出现亏损。她认为，2024-2025年可能会重演这一悲剧，因为“VC融钱太多，他们没办法，必须把钱投出去”2，这促使他们投资那些高耗资、且可能与OpenAI或Anthropic等底层大模型公司直接竞争的项目。然而，这些项目十有八九最终会亏钱，进而压缩了整个VC行业的投资回报率。
“势能”：AI时代的新护城河与快速退出策略
在AI应用难以形成差异化技术壁垒，并面临大模型公司每周都在更新迭代的残酷竞争环境下，传统的护城河概念正在被重新定义。AI应用初创企业很容易被大模型公司的能力所“吞噬”2，导致许多明星应用公司接连倒闭或被低价收购。
在这样的背景下，创业团队的“营销能力”、“执行力强”、“速度快”等非技术特质，反而成为了VC眼中新的价值衡量标准。正如a16z在2025年6月11日发表的博文《In Consumer AI, Momentum Is the Moat》（消费者AI赛道，势能就是护城河）3所阐述的，快速上线、迅猛营销、引爆话题的能力，构成了AI时代新的竞争优势。例如，AI编程公司Lovable在短短三个月内就实现了1700万美元的ARR，其成功秘诀在于极简的产品理念、快速迭代以及高明的营销策略，如通过直播展示AI与人工设计的效率对决，在社区中掀起波澜1。同样，AI Agent产品Manus通过视频演示和控制邀请码制造“错失恐惧症”（FOMO）效应，成功吸引了大众兴趣，并获得了Benchmark领投的7500万美元融资1。这些案例表明，在AI时代，“会营销的团队和获得过大众兴趣的产品，是不愁融资的”1。
这种对“速度”和“势能”的追求，也深刻改变了VC的退出逻辑。Jenny Xiao表示，与以往互联网时代需要多次战略调整才能找到产品市场契合点不同，AI时代公司是否具备风投价值，能否成为独角兽，“头两三年就能看出来”2。因此，快速退出，即使是“人才收购”（acquihire）2，也成为VC可接受甚至欢迎的结果。与其让公司长期找不到退出渠道，不如尽早通过人才收购变现，这能让VC快速拿回本金，甚至获得两到三倍的回报。对于许多创业者而言，“快”，不再是追求成为下一个谷歌或脸书，而是花两三年打造出几亿市值的A轮或B轮公司，然后被英伟达等科技巨头收购，实现财务自由。
IPO的黄昏与二级市场的崛起
传统的IPO（首次公开募股）路径，对于AI时代的投资人而言，其重要性正在迅速消退。Jenny Xiao指出，AI领域的IPO“遥遥无期”2，无论是大模型公司还是AI应用公司，都距离上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，OpenAI、Anthropic、xAI等底层模型公司在私募市场已资金充裕，没有必要承受公开市场的监管压力、股价波动以及对长期技术研发的限制。公开市场的投资者往往更关注成本削减和分红，而非长期、高风险的技术投入。
因此，VC的退出路径已从对公开市场的依赖，转向日益活跃的二级市场交易。私募市场内部形成了成熟的生态系统，包括早期VC、成长期VC、成长股权投资（Growth Equity）VC以及二级市场（Secondaries）VC等各类主体，它们可以相互买卖AI公司及其股票2。这意味着，对于AI公司而言，上市不再是唯一的、甚至不再是最佳的退出途径。
Cluely获得的融资，看似是对一家“作弊”公司的荒谬投资，实则折射出2025年AI投资领域错综复杂的现实：在热钱涌动、杀手级应用难觅、传统技术壁垒失效的背景下，焦虑的资本正在寻求新的投资逻辑和退出策略。这种逻辑的转变，将“势能”置于“技术壁垒”之上，并加速了整个行业的迭代节奏，同时也对AI技术的伦理边界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战。未来，我们拭目以待，在这种高速且略显疯狂的资本洪流中，究竟会有哪些真正有价值的AI产品能够脱颖而出。